趙秋娟:五千年的綠,在枝頭生長 | |||
2025/7/18 8:59:48 散文 | |||
初進倉頡廟時,暑氣正濃,卻在跨過高門檻的剎那,被迎面而來的綠意撞了個滿懷。那不是尋常的綠,是染著千年霜色的墨綠,是藏著時光密碼的蒼綠,在古柏的枝椏間層層疊疊,把三千畝的廟園,浸成了一壇陳年的普洱。
導游說,這里最年輕的側(cè)柏,也有一千多歲了。指尖觸到最近的一棵樹干,樹皮粗糲如甲骨文的筆畫,溝壑里嵌著千年的風雨——西漢的風曾掀動它的枝葉,盛唐的雨曾打濕它的根系,就連腳下的青石板,都被無數(shù)個朝代的腳印磨出了溫潤的光。忽然明白,為何倉頡廟又稱“古柏廟”——這些比文字更古老的生命,原是活著的史書,每一道年輪里,都藏著文明的注腳。 沿著蜿蜒的石徑走,忽見一棵柏樹與槐樹糾纏在一起,枝干交錯如戀人相抱,枝頭的新葉卻各自舒展,在陽光下織出一片斑駁的綠網(wǎng)。這便是“柏抱槐”,樹齡已逾四千年,被列為全國百顆名樹之一。柏樹的主干粗壯如柱,樹皮呈深褐色,布滿刀刻般的紋路;槐樹的枝干卻細膩些,青灰色的皮上點綴著小疙瘩,像是在柏樹的懷里撒嬌。很難想象,四千年前的某場春雨里,或許是一只飛鳥銜來槐籽,落進柏樹的根系旁,從此兩棵樹便相依相偎,你為我遮風,我為你送暖,把千年的時光,釀成了一段草木共生的傳奇。 而最讓人心顫的,是那棵五千年的倉頡手植柏。相傳黃帝時期,倉頡造字有功,黃帝賜他“倉”姓,意為“君上一人,人下一君”,而他卻親手種下這棵柏樹,把榮耀埋進土地,讓根系去擁抱更廣闊的天空。如今的它,主干需六人合抱,虬枝如龍蛇騰躍,最頂端的枝葉卻依然鮮嫩,在風中輕輕搖晃,像是在向天地打招呼。仰著頭望,陽光透過葉隙落下來,在地上投出細碎的光斑,像極了散落的甲骨文——原來五千年前的那粒種子,早已把文明的基因,藏進了每一片葉子里。 蹲下身,指尖觸到樹根旁的泥土,潮潤里帶著草木的清香。導游說,這棵樹曾經(jīng)歷過無數(shù)次雷劈、干旱、蟲害,卻始終生生不息,就連被雷劈斷的枝干,都在傷口處萌發(fā)出新的枝椏。忽然想起《淮南子》里說“倉頡作書,而天雨粟,鬼夜哭”——當文字從倉頡的筆尖流淌出來,當文明的火種在華夏大地點燃,這棵親手種下的柏樹,便成了最忠實的見證者:它看過倉頡在泥板上刻下第一個“人”字,看過蔡倫的紙張從樹下經(jīng)過,看過玄奘的白馬馱著佛經(jīng)在樹蔭里歇腳,也看過如今的我們,仰著頭,用手機拍下它的枝葉,讓五千年的綠,在數(shù)字時代里繼續(xù)生長。 離開時,暮色已漫上柏樹梢頭。回首望去,那棵手植柏的剪影在天邊勾勒出蒼勁的輪廓,像一個古老的符號,立在時光的長河里。風穿過枝椏,帶來一陣沙沙的輕響,像是倉頡在千年之外,用樹葉寫下的詩句——原來文明從來不是凝固的碑刻,而是一棵永遠在生長的樹,根須深扎土地,枝葉擁抱天空,把五千年的故事,釀成每一年春天的新綠。 掌心還留著古柏樹皮的紋路,像握著一把千年的鑰匙。忽然懂得,我們?yōu)槭裁匆獊砜匆豢梦迩q的樹——因為它讓我們知道,所謂文明,從來不是某個人的創(chuàng)造,而是無數(shù)個生命的堅守與傳承:是倉頡筆尖的墨,是古柏根系的力,是每一片新葉對陽光的渴望,也是此刻我們眼中,那片永不褪色的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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