呂 存:六月,風把日子釀成蜜 | |||
2025/6/5 23:40:49 散文 | |||
風是從石榴花萼里鉆出來的。先是卷著半瓣落英掠過青瓦,檐角銅鈴晃出一串碎響,驚得晾在竹竿上的白襯衫輕輕顫了顫。這時節(jié)的風總帶著股淘氣勁,非要把巷口老槐樹的葉子梳得嘩啦響,才慢悠悠晃進紗窗——你看它鉆進紗網(wǎng)的模樣,像個捧著滿把星光的孩子,小心翼翼又藏不住雀躍,連帶著窗臺上那盆茉莉都跟著晃了晃,把香粉似的花瓣抖落在日歷上。 六月的風是會變戲法的。晨光剛給葡萄架鍍上金邊時,它還裹著露水的涼,溜過青磚地縫時能看見細小的塵粒打著旋兒往上飛,撞在玻璃罐的蜂蜜瓶上,驚起一層細密的氣泡。等到日頭爬過老榆樹的枝椏,風就偷偷換了身行頭:銜著賣冰棍的吆喝聲從弄堂那頭來,路過墻根的馬齒莧時,順道卷走了葉片上的汗珠,卻把西瓜攤的甜香揉進自己的褶皺里。最妙的是午后,風會躲在竹編的簸箕底下打盹,等哪家奶奶搖著蒲扇走過,它就突然竄出來,把晾在繩上的藍布衫吹成鼓起的帆,衣擺掃過晾著的筍干,發(fā)出啪嗒啪嗒的輕響,倒像是風在跟日子擊掌。 巷尾那口老井最懂風的脾氣。當風貼著井沿往下探時,水面立刻就笑出了皺紋,井壁上青苔的影子晃啊晃,把藏在石縫里的蟬蛻也逗得輕輕搖。有時風能玩上半晌,先是把井臺邊的野蒲公英吹得漫天飛,又溜進吊桶的麻繩里打個結(jié),等擔水的大叔一拎桶,風就吱呀一聲跟著水花蹦出來,濺在青石板上的水痕里,轉(zhuǎn)眼又變成了追著蝴蝶跑的小尾巴。 傍晚的風最是溫柔。夕陽把晾衣繩染成金絲時,風就踮著腳尖從晾著的床單間穿過去,把被單吹得像漲滿了晚霞的帆。它路過廚房窗口時,會偷偷掀起鍋蓋的縫隙,讓燉著梅子醬的甜香漫出來,和著隔壁阿婆炒蠶豆的滋滋聲,在空氣里織成張暖融融的網(wǎng)。這時候的風總愛賴在紫藤花架下,把垂落的花串吹得輕輕撞,像誰在悄悄搖著一串紫水晶,連落在石桌上的花瓣都跟著打旋兒,轉(zhuǎn)著轉(zhuǎn)著就鉆進了小姑娘的發(fā)辮里。 夜深了風也沒閑著。月亮爬上老槐樹杈時,風就裹著夜來香的香,從紗窗的網(wǎng)格里漏進來,在地板上投下晃動的樹影。它會溜到書桌上,把攤開的詩集吹得嘩啦啦翻頁,停在寫著"梅子黃時"的那一頁,讓墨香混著風里的潮氣,在字里行間洇出淡淡的濕痕。窗臺上的薄荷盆栽被風吹得沙沙響,葉尖上凝著的露珠顫巍巍落下來,砸在玻璃罐的蜂蜜封口上,驚得罐子里沉睡的甜香也跟著晃了晃——原來六月的風,早把這日子釀成了罐底那層化不開的蜜。
|